发布日期:2025-12-04 21:21 点击次数:135
高考前夜,程峰让我辍学打工供他上大学,我斩钉截铁回他:“绝对不行。”
他急急辩解,掰着手指算账:“我妈风湿越来越重,得有人照顾。我上大学少说也要三万块。”
我没等他说完就打断:“所以该辍学的人是你吧。”
他脸一下子涨红了。我压根没想给他留面子,接着说:“你成绩哪次不是我补出来的?成绩好的反而要退学?”
程峰性子直,可我不爱绕弯。他妈妈倒是开始用“软刀子”磨人了。
晚自习回来,程妈坐在堂屋抹泪:“我这身子撑不住了。胜男,要是拖累你,我宁可死了算了。我把你拉扯大,不图你回报,就指望我走后,你能记得给我烧柱香……”
我赶紧劝她:“程妈,您别往绝路上想。程峰可以办助学贷款,课余打工挣生活费。要是需要照顾,他还能跟学校申请单间,把您接过去。我放假也会打工,给您攒药费。”
可不管我怎么摆道理,程妈还是那句话:“胜男,你跟阿峰是一对,将来要过一辈子的。你就不能贤惠点,撑起这个家,让他安心读书?等他出息了,你们不就都好了?”
我爸当年也是这么哄我妈的。可他大学毕业后,见了世面,转头就嫌我妈土。
我定定地看着她,一字一句说:“我妈临走前跟我说:靠别人青云直上,不如自己挣万两黄金。”
我妈,曾是全村的笑话。
她用了半辈子,供出一只白眼狼——我爸。
她伺候瘫痪在床的爷爷八年,把小姑小叔都送进了重点高中。
结果呢?我爸一毕业就甩了她。
那时候村里不兴领证,摆个酒就算夫妻。
我爸就钻了这个空子,不认我妈是他媳妇。
他对新娶的女人说:“她就是个疯婆子,整天缠着我。”
至于我,他更是信口雌黄,说我妈给他下药,我才成了她要挟他的工具。
那年头,乡下连感冒药都难买,哪来的迷药?还“增强男性魅力”?
我爸读那么多书,最大的本事就是颠倒黑白。
我妈受尽羞辱嘲笑,最后握紧我的脸,轻声说:“胜男,记住,永远别靠男人。未来的路得自己走,好好读书,走出去,活出个人样。”
说完这句,她跳了河。
等人捞上来,脸都泡变了形,我几乎认不出。
我妈一走,奶奶骂我是野种,不肯要我。
外公外婆觉得丢人,也说我是许家的人,不该他们管。
那时村里正评文明示范村,谁家孩子送福利院就是全村耻辱。村长出面给我办了低保,定了补助,谁养我,钱归谁。
程妈把我领回了家。她早年丧夫,独自带大程峰,地少亲戚穷,村长也是可怜他们。
虽然程妈总把肉夹进程峰碗里,我只能捡他的旧衣服穿,但至少没饿着冻着。我不计较,只管埋头读书。
有一天,村口老牛突然发疯追我,程妈冲过来护我,被牛撞断了腿。
她躺在床上气若游丝,攥着我的手求:“胜男,答应我,要是我不行了,你就嫁给程峰,好好照顾他。”
我眼泪一下子涌出来,怕她真有事,就点了头。
结果村医说只是皮外伤,几副药下去,程妈就好了。从那以后,她逢人就说我是她儿媳。
后来村里修了路,姑娘们出去就不愿回来了。光棍越来越多,程妈得意洋洋:“这叫先下手为强!”
每晚九点,她准时关灯。我就蹲在村委屋檐下,借着那盏灯,拼命做题到深夜。
程妈摇头:“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啥用?早晚要嫁人生孩子,伺候男人。我家峰儿要是敢学你爸,我打断他的腿!”
我懒得搭话,只盯着书本。
我爸虽然人渣,但毕业后确实混得好,搬进城买了房,把全家接了出去,还捐钱修了条“志远路”。
他叫许志远。我每次走过那条路,心里都像堵着块石头。
我成绩一直拔尖,村里人都说我随了我爸的聪明,却没人记得,我妈也很有才华。
她会写诗,箱子里几大本笔记,字句婉转,句句戳心。我的字和算术都是她教的,可惜她为爱情毁了自己。
程峰大我两岁,成绩一塌糊涂,留了两年级才跟我同班。我每天给他补课,他打瞌睡,我就拿毛衣针扎他一下。
程妈在旁边看着,不但不拦,还说:“不打不成器。”
高考前最后一次摸底,他总算够上了二本线。
后来我毫无悬念考上了清华,成了村里第一个清华生。
那天村长拉横幅敲锣打鼓,外公特意跑来塞给我两百块,老泪纵横:“你比你妈有出息!”
老师也高兴:“胜男,以后的路肯定越走越宽!”
程峰考上了东北一所二本。程妈小心翼翼跟我说:“胜男,我想去京市打工,供你和峰儿上学。”
我不太喜欢程妈,她爱计较、嘴又碎。可想到她独自养大程峰,要真是刻薄人,早被欺负死了。
程峰上学肯定要花不少钱。她在村里活了大半辈子,为了儿子,也得去大城市拼一把。
我想了想,点头答应了。打算自己也找点兼职,说不定能照应一下。
我们提前十天离村,先送程峰去学校。程妈舍不得儿子,眼泪汪汪絮叨不停。
程峰却一脸不耐烦:“真要为我好,就多给点钱。”
程妈默默掏出一叠钱塞给他。她早把村里的房和地都卖了。村里人都说她养出两个大学生,往后就享福吧。
程妈信了。反正我是不打算回去了。
安顿好程峰,我和程妈踏上去北京的路。
接站的学长叫白敬文,高个子,很帅,在人群里格外扎眼。
他是生物工程大四的,笑着打趣我:“你是我们院第一个带妈来上学的。”
程妈赶紧纠正:“我不是她妈,我是她婆婆,她跟我儿子好。”
白敬文愣了一下,小声问我:“你还没到结婚年龄吧?”
我连忙解释:“她是我养母。”
白敬文穿着白T蓝裤,干净清爽。他拎起我那个灰扑扑的麻布袋行李时,我脸上有点发烫。
“我自己来!”
我想抢回来,他笑笑:“这点重量,没事。”
到宿舍后,他放下行李,掏出手机要加我微信。
“学校有新生一带一活动,你需要帮忙随时找我。”
我低头从书包里翻出我的手机——镇上二手店买的,外壳斑驳。
他的手机屏幕亮晶晶的,晃得我有点抬不起头。
他报出号码,让我打过去。
那笔奖学金,和那个说我“不能忘本”的妈
白敬文一走,程妈的脸就沉了下来。
她盯着我,声音不高,却字字扎人:
“胜男,别因为上了好大学,就甩了阿峰。别学你爸。”
我没接话,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。
不是不想争,是累了。
我来大学,是为了读书,不是为了谈情说爱。
和宿管阿姨磨了半天,她才勉强同意程妈在我这儿借住一周。
那晚,我和她挤在一张窄床上。
黑暗中,我悄悄摸出手机,下载了一个找工作的APP。
村里出去打工的人,男的跑工地,女的做保姆。
我打算明天就去报名——趁开学前这一周,陪程妈找个活儿。
第二天,我去交学费。
程妈却支支吾吾,不肯拿出我的奖学金。
我是镇上第一个考上清华的,镇上、学校给的奖金,足够我四年学费。
可我还没满十八,钱只能存在程妈的存折里。
“钱呢?”
我声音有点抖。
“没了。”
她别过脸,一副“你能拿我怎样”的表情。
我伸手去翻她的包,她死死拽住。
拉扯之间,我只摸出两张皱巴巴的一百块。
她来抢,我手一缩,她没站稳,跌坐在地上。
下一秒,她突然放声大哭:
“打死人啦!我养大的媳妇,现在翅膀硬了,要打死我这老东西!”
宿舍门口很快围了一圈人。
宿管阿姨挤进来劝:“有话好好说,别动手。”
我站在那儿,眼泪比她还凶:
“她拿了我学费……我一分钱都没了。”
事情闹到校长办公室。
程妈坐在那儿,低着头,一声不吭。
校长看着她干瘦的样子,也没忍心说重话。
最后,他同意让我先欠着学费,第一学年结束前补上就行。
从那以后,我和程妈几乎不再说话。
我早出晚归,她也懒得理我。
我曾以为,考上大学就是跳出黑暗。
可真正进来才发现,我像个误入文明世界的野蛮人。
同学聊《理想国》《乌托邦》,我一个字都听不懂。
高中时我靠刷题拿高分,可大学的课,老师讲的东西我像听天书。
有一次,我在课堂上哭了。
坐我旁边的女生小声说:“你可以提前预习,网上都有资料。”
那一刻我才意识到,我是全班唯一没有电脑的人。
就算有,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学起。
学业和生活像两座山压着我。
我急着用钱。
学校附近的餐馆,我一家家问过去。
可一听我是清大的,人家就摆手:
“你不开玩笑吗?我们这儿不缺学生工。”
有人甚至笑着说:“半价也不要,你别耽误学习。”
就在我觉得自己快撑不住的时候,程峰打来了电话。
一开口,就是要钱:
“我想买台电脑,还要交资料费,手头紧。”
我攥着电话,指尖发白:
“你妈把我学费都拿走了,我现在还欠着学校钱,你怎么好意思找我?”
他在那头也火了:
“我们不是一对吗?互相帮忙怎么了?你怎么一出村就变得这么虚荣,只想花男人的钱?”
我直接挂了电话。
那之后,我每天上课、跑图书馆,深夜去网吧查资料。
回宿舍时,楼道里一片漆黑。
程妈突然从暗处冒出来,吓了我一跳:
“这么晚回来,打工去了?”
我摇头:“没。”
她声音猛地拔高:
“那你去哪儿野了?是不是外面有人了!”
我累得不想说话,只想洗把脸躺下。
她却不肯放过我:
“你说清楚!是不是做了对不起峰儿的事?”
我闭上眼,装睡。
“你不去打工,是想饿死我吗!”
她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刺耳。
宿舍里不知谁“啧”了一声:
“还让不让人睡了?”
程妈立刻收了声。
第二天一早,她堵在我门口:
“一个月给我八百生活费。”
顿了顿,又改口:“一千五。”
我懂了。
她不是来打工的,是来吸我的血的。
“没有。”
我说得干脆。
这是实话。
学费要还,饭钱要挣,电脑要买……我哪还有钱给她?
她凭什么拿我的奖学金,还理直气壮地找我要钱?
我甩手就走。
那天晚上回宿舍,宿管阿姨正在查房。
她拉我到一边:
“别早恋,专心学习。你已经苦了十二年,再坚持四年就好了。”
我知道,程妈又去“诉苦”了。
令我意外的是,这里的人和村里人不一样。
在村里,她们只会说:“女人要伺候好丈夫和婆婆,不能忘本。”
我真心感激宿管阿姨。
她像妈妈一样,劝我把学业放在第一位。
她知道我学费被拿走的事,悄悄介绍我去校外的便利店上夜班。
钱不多,但至少能解决吃饭问题。
时间过得很快,程妈在宿舍一住就是两个月。
直到有一天,我一个室友发现——
程妈正用她那一千二的面霜,往脚上裂口抹。
她还用别人的洗脸盆洗脚。
室友们终于忍无可忍,一起投诉到宿管那儿。
程妈又开始撒泼打滚。
可这一套,在这儿不管用。
一个室友冷冷地说:
“宿舍规定写得清清楚楚,外人不能留宿。要是学校不赶人,我明天就把我乡下大姑一家接来住。”
我站在一旁,脸上烧得厉害。
我全身的寒酸、知识的匮乏,已经让我自卑到骨子里。
现在再加上一个只会添乱、撒泼的养母……
我觉得自己快要被压垮了。
学校最后还是给她安排了一间员工宿舍——
其实是个杂物间,虽然有暖气,但我走进去时,还是觉得喘不过气。
宿管阿姨叫来几个男生帮她搬东西。
一个室友轻轻拉住我的手臂,低声说:
“我们不是针对你。”
我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。
这三个月,我和她们几乎没说过几句话。
最多只是点头之交。
可她们却看得见我的难处,也愿意伸手拉我一把。
白天上课,晚上打工。
一个月后,我终于在课堂上晕了过去。
醒来时,我在医务室。
校医温和地说我太累,血糖低。
他叮嘱我:“别总熬夜打游戏,注意休息。”
我低下头,没解释。
说了也没人懂。
白敬文正好来拿药。
他静静走到我床边,坐下:
“你是不是……遇到什么困难了?”
我用力摇头,挤出一个笑。
嘴角是弯的,眼睛却是湿的。
那段沉默岁月里,是我自己拉了自己一把
我很少对人讲自己的事。
讲出来也没人在意,更没人愿意听。
那天白敬文在我旁边坐下,声音很轻,却沉甸甸地落进我心里:“别被那些‘就该如此’的话困住。有些你觉得跨不过去的坎,在别人眼里,其实伸把手就过去了。”
我心里咯噔一下,慌忙低下头,盯着自己磨得起毛的袖口。
他像是看穿了我所有伪装,接着说:“人总得走进人群里的。社会就是由人和人的联系构成的,想融入,就得先学会和人建立联系。”
我一直是孤身一人。
家人不要我,同学笑我。
唯一的朋友初中毕业就嫁了人。再见面,她满口都是丈夫、孩子、柴米油盐,我们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墙。
从那以后,我不再交朋友,把所有力气都用在了学习上。
白敬文忽然伸手,轻轻托起我的下巴,迫使我迎上他的目光。
“信我一句,要想以后的路好走点,得多交几个能互相扶持的朋友。”
他眼神很亮,像夜里唯一的那盏灯,照得我无处躲藏。
我慢慢开了口,声音有点哑,说了学习的压力,说了口袋的空荡,简单,但没隐瞒。
他听完,当即打了个电话。
没多久,我就被拉进一个勤工俭学的群里。里面日结的、周末的、暑假的工,不停在刷,自己挑时间就行。
我眼眶一热,低头挤出两个字:“谢谢。”
白敬文拍了拍我肩膀,力道不重,却很暖:“不介意的话,以后叫我哥吧。”
后来在图书馆自习,我捡到一部手机。
失主打电话来,约了地方取。就这样,我认识了黎梦露,她比我大一届,同一个学院。
她说她名字是妈妈崇拜玛丽莲·梦露起的。
我后来才查到这个明星是谁。
因为认识她,我有了第一台笔记本电脑。
她看见我密密麻麻的手写笔记,和那部卡得不像话的旧手机,随口提了句:“我一朋友搞数码的,换了新机,有台九成新的笔记本,原价四分之一出。”
最后,一千块,它归了我。
程妈看见电脑包,伸手就要扯过去:“峰也说要电脑,你这台……”
我一把抢回来,紧紧抱在怀里:“这是我学习要用的。”
她撇撇嘴:“都能买电脑了,生活费不给点?”
我塞给她五百。省着点,够我在食堂吃一个月。
心里一阵恶心,却又不能彻底撕破脸。人被逼到绝境,什么事都干得出来。
花钱买清净,我只想顺利毕业。
学校照顾程妈,给她安排了清洁工的工作。
我心里感激得不行,她却一脸嫌弃。
早上五点,天还黑着,风刮在脸上像刀子。她电话一个接一个:“当年救你,我腿被牛顶了,天冷就疼,快来帮我扫地!”
医生明明说只是轻伤,她却拿这个当借口,逼我接受了程峰。
不能再让她这么拿捏了。
我直接拒绝。
晚上睡觉,我干脆关机。
她竟找到宿舍来砸门。
室友忍无可忍,隔着门吼:“闹鬼啊?再吵叫保安了!”
她总算消停了。
可她从我这儿吸走的血,连她儿子都养不活。
第一学期成绩下来,我后背发凉。
寒假必须恶补,还得找兼职养活自己。
听说过年那七天,工资能翻三倍。
黎梦露也不回家,打算趁假期赚一笔。她家境其实不错,但很要强,除了第一年的学费生活费,后面全自己扛。
程妈心心念念让程峰来京市过年,但他总说抢不到票。
我知道,不是没票,是没钱。
我也懒得管,只想离她远点。
她看着糊涂,算钱却精。打听到过年兼职收入高,跑来问我“借”。
我不怕她闹。她吞我学费的事,不少人都知道。
抓住这点,她就硬气不起来。
这里的学生,个个主意正。亲妈吸血都要被骂死,何况她这个名义上的养母?村里早年还给过我抚养费呢。
年三十,我和黎梦露在一家餐吧当服务生。
场子很热,挤满了没回家的异乡人。音乐声、欢笑声、杯盘碰撞声混在一起,大家都在说着一年的辛苦和盼头。
晚上九点,我接到派出所电话,说我妈走丢了。
第一反应就是程妈又在作妖。
我没好气:“我在上班,走不开,麻烦警察同志送她回清大宿舍行吗?”
电话那头立刻爆发出响亮的哭嚎。她又开始装疯卖傻,博同情。
真想挂电话,可大过年的,不想警察同志为难,只好跟老板请假。
黎梦露帮我解释,说我妈精神不太稳定。老板通情达理,让我快走,还结了当天工资。
我去派出所接回程妈。她一脸得意:“不给我钱,我就让你上不成班。”
我回宿舍倒头就睡。养足精神,才有力气跟她周旋。
她吵着要年夜饭,要孝敬钱。
我不紧不慢:“你让警察来跟我要钱试试?看他是帮你这个耽误我工作的人,还是帮我。”
那一晚,我俩都没吃东西。她一夜没声,不知道是不是后悔搅黄了我的三倍工资。
第二天一大早,程峰电话追来,又是借钱,说一个人在宿舍又冷又饿。
他质问我这个女朋友怎么当的,至少得给点钱。
我无奈回他:“我那份三倍工资的兼职,让你妈给搅黄了。你这当男朋友的,是不是该补偿我?”
他在电话里把他妈狠狠骂了一顿,说她老糊涂,断了他的财路。
程妈后来找我道歉,我没理。
我心里盘算着,怎么把她这个麻烦送走。得找个离学校远点、轻松点的工作。
等她一走,我就退掉学校宿舍,她想再搬回来就难了。
我跟黎梦露一提,她立马行动,发动兼职群的朋友一起找。
很快,机会来了——有个仓库招库管。
包吃包住,月薪三千。程妈一听,乐了。
她没文化,老板本来不想要,托了同学说情,老板才像发善心的老太太一样点头。
程妈欣然答应。有吃有住,不用风吹日晒,比扫大街体面多了。
她大概从没想过,自己一个月能挣三千。在她村里,这钱一年都花不完。
她心里美滋滋,可算盘打得响:工作再好,宿舍不能丢。她在屋里堆满废品,以为这样学校就收不走。
宿管明确告诉她:学校不负责给你提供住宿,人走,权限就失效。
工作地点离清华,地铁得一个多小时。程妈最后只能咬牙,收拾家当,清空了宿舍。
没有程妈的日子,天都蓝了。
阳光暖融融的,像能把人晒透。
白敬文给我们弄来两个医博会志愿者的名额。
黎梦露眼睛一下子亮了。
“这机会太难得了,能近距离接触最前沿的医疗器械。”
那个用三万块斩断的“养育之恩”,让我终于活成了自己
她兴奋地晃了晃手里的宣传单,眼睛亮亮的。
看展览算什么,真正去做志愿者,才能接触到医疗器械公司的人——说不定,以后找工作都能搭上桥。
我心里微微一动,小声问:“白学长……也会去吗?”
黎梦露扭过头,用一种“你居然不知道”的眼神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。
“你跟他那么熟,不知道他家是做什么的?”
我愣住。
她一字一顿地说:“白敬文,是迈晟集团的三少爷。”
我没接话,她又补了一句:“你可别动心。他大哥娶的是生物公司千金,二哥联姻的是药研所高材生,他家那种门第,我们这种人,看看就好。”
我知道我和他之间隔着一片海。可心口还是像被什么轻轻扎了一下。
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。我欣赏他,仰慕他,但也清楚,他是天上星,我是地上尘。
医博会开了三天,我几乎全程泡在里面。
白敬文抽空带我们逛了迈晟的展区,讲公司的发展,讲未来的规划。我听得入神,手心里都是汗。
他转头看我,眼里有光:“期待有一天,能在迈晟见到你们。”
那一刻,我好像找到了方向。
我鼓起勇气,声音有点发抖:“白学长,我……能请你吃顿饭吗?”
怕他误会,我又赶紧解释:“你帮了我那么多,我真的……不知道该怎么谢你。”
他笑了笑,答应得很爽快:“好啊,不过最近我跟导师在赶项目,等忙完这阵,我找你。”
我用力点头,心里像揣了只小鸟,从那天起就开始数日子。
可没等来白敬文,程峰的电话又来了。
我本来不想接。但他打了一遍又一遍,接起来,他声音是哑的:“胜男,这次你一定要帮我……十万,我没有退路了。”
我气得笑出来:“你疯了吧?十万?我去哪儿弄十万?”
他在电话那头哭了,是真的哭出声:“没这笔钱我会被开除的……许胜男,你是我老婆,你不能不管我!”
我压着火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。他支支吾吾,只说惹了社会上的大哥,对方要钱,不然就闹到学校来。
我让他报警。他更急了:“你别管那么多!快帮我想办法!”
“没有。”
我挂了电话。
没多久,程妈也打来了。声音带着哭腔,求我帮程峰凑钱。
我还是那句:“没有。”
她再打,我直接按掉。
后来我才知道,她居然请假跑到学校来找我。
室友发消息告诉我:“你今晚别回来,她去宿舍堵你了,没见到人,正在楼下骂呢。”
那几天我接了个考前辅导的兼职,本来也不在学校住。我在校外找了间小旅馆,几十块一晚,床板硬得硌人。
半夜,我接到警察电话,说我妈报警找我。我解释了半天,说是家里逼债,我躲出来的。警察了解情况后,也没再管。
黎梦露后来告诉我,程妈闹到校长办公室去了,非要学校把我交出来。
校长早就听过她压榨我的事,没客气,直接叫了保安。她一看架势不对,扭头就跑。
我以为她吃了亏,总该消停了。
没想到,村长打电话来了。
一开口就是训斥:“胜男,你怎么对得起你程妈?她为了你,在村里到处借钱,腿都跑断了!”
我浑身发冷——她居然用我的名义在村里骗钱。
我必须回去说清楚。不然丢脸的不止是我,还有我妈,我外公外婆。
我跟村长解释清楚之后,决定反击。这次,我得抓住证据。
我和黎梦露商量,她建议我带个懂法律的一起去。
我在兼职群里发了求助,把前因后果简单说了。没多久,一个姓施的学长加我,说可以帮忙,不收钱,只要包路费和吃住。
我和施学长当天就赶去了程峰的学校。
一问,他同学都说他好久没来上课了。什么事?没人知道。
我只好打电话约他出来。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,一脸担忧地看着他。
“你上次说被人威胁,我实在不放心。这次特意请了法律系的学长来帮你,咱们可以告他敲诈。”
程峰脸色变了好几次,笑得很僵。
我继续演:“我是真想帮你。要是想躲,我何必跑这一趟?”
他犹豫了半天,终于松了口。
原来他入学没多久,就跟学校附近一家发廊的老板娘好上了。用他的话说,“她对我特别好,我从没被人那样疼过”。
现在对方怀孕了,要他拿十万,不然就告他强奸。他拿不出,对方就说要闹到学校。
我听完,心里冷笑。面上却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:“这事不能全怪你,她也有责任,你不能一个人扛。”
他像抓住救命稻草:“你真愿意帮我?”
“就当还你和你妈这些年‘照顾’我的情分。”
我让施学长陪他去谈。
施学长确实厉害,先讲法律,再谈感情,软硬兼施。
老板娘一开始很硬气:“没有十万,别想解决。”
施学长直接点破:“你现在涉嫌敲诈。而且他是学生,你是已婚,真闹大了,谁更难看?”
对方气焰弱了,最后松口:“三万,一口价。”
程峰哪里有三万?
我转身回了村,把录音和借条摊在村长面前。程妈当场傻眼。
她儿子惹事,她还想赖我头上,在村里骗钱。村民们知道真相后,抄起扫帚把她往外赶。
后来我才知道,她仓库的工作也丢了——因为想预支工资给儿子填窟窿,老板不肯,她偷厂里东西被抓,直接开除。
走投无路时,我拿出了施学长帮我准备的协议:三万块,买断我和程家所有关系。
程妈和程峰,签得毫不犹豫。
我终于摆脱了他们。
回城的车上,我靠着车窗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那三万块,有两万是黎梦露借我的。我正要写借条,她却摆摆手:“不用还,是白学长出的。你要谢,就去谢他。”
我打电话给白敬文。
他语气很淡:“我只是不希望看你被不值得的感情拖累。不管过去有多少恩情,只要阻碍你往前走,就该斩断。”
大二结束那年,我所有科目都拿了A。
我也开始准备考研。
白敬文主动把我引荐给了崔教授——我们学院的权威,业界泰斗,好几家生物公司的顾问。
那通电话之后,我没再主动联系他。
有些星光,远远看着就好。
而脚下的路,我得自己一步步走稳。
那份不敢奢求的认可,让我在四月阳光下红了眼眶
崔教授的话隔着办公桌传过来,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:
「敬文推荐的人,我向来信得过,但最终还得看你的成绩。」
他顿了顿,抬眼看向我,镜片后的目光沉稳而温和。
「我欣赏那些能在困境中坚韧不拔的学生,相信你会做得很好的。」
我捏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颤。在这之前,我连报考他研究生的念头都不敢有——那太奢侈了。
走出办公室,四月的风正暖,阳光透过香樟树叶洒下来,在地上晃成一片碎金。
白敬文特意发来一份学习清单,说是考研上岸的学长学姐亲手整理的,干货满满。
我低头看着手机屏幕,眼眶忽然就湿了。
我们认识不过两年,见面不多,聊天也少。可他却成了我心里,除了我妈之外,最把我放在心上的人。
那天是我生日,我鼓起勇气请他吃饭。他居然一口答应,没有半点犹豫。
饭后,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,递到我手里。
我打开一看,是一枚小小的纯金指环,上面镶着精致的皇冠图案。
「这……太贵重了。」我声音有点发虚。
白敬文笑了,眼睛弯成温柔的弧度:
「每个女孩都值得被珍视。这只是个小礼物,和你比起来,根本不值一提。」
我的心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,酸胀又温暖。
他提出送我回宿舍。
我们并肩走在林荫道上,斑驳的光影在我们脚步间明明灭灭。这条路我走过无数次,却是第一次走得这么轻,像踩在云上。
那一刻,我几乎想对着整片校园大喊——你们看,走在我身边的,是白敬文啊。
哪怕这快乐只是一场短暂的烟火,我也愿意牢牢记住它亮起的每一秒。
宿舍楼就在前方,树影幢幢。
就在我准备转身道别时,一个黑影突然从路边窜出来——
我吓得尖叫出声,整个人往后一缩。
第1章
那个突然冲出来的黑影,不是别人,正是程峰。他胡子拉碴,眼神阴沉,像一堵墙似的横在我和白敬文面前。一股廉价烟草混着隔夜酒精的酸馊味儿,扑面而来。
我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,心口猛地揪紧。
白敬文几乎同时侧身,不着痕迹地挡在我前面半个身位。
“许胜男!”
程峰嗓子哑得厉害,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“你他妈真行啊,三万块钱,一张破协议,就想把我和我妈打发了?做梦!”
我指甲掐进手心,强迫自己站稳。“协议是你自愿签的,钱也结清了。我们两清了。”
“两清?”
他嗤笑,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,又斜睨白敬文,话越说越难听,“攀上高枝了是吧?嫌我们乡下人配不上你了?当初要不是我妈收留你,你早不知道烂在哪个角落了!现在装什么清高大学生!”
那些话像针,一根根扎进我皮肤底下。刻意压住的自卑和难堪,被他硬生生撕开。脸上火辣辣地烧,分不清是愤怒还是羞耻。
“请你注意言辞。”
白敬文开口了。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股冷意,“纠缠和辱骂解决不了问题。既然签了协议,就该按协议来。”
“你算老几?”
程峰脖子一梗,冲他吼,“这是我跟她的事!她是我老婆!”
“我不是!”
我几乎是用尽力气喊出来,声音发颤,“程峰,我从来就不是!那都是你妈一厢情愿!我欠你家的,早就还够了!请你以后别再来找我!”
也许是我的决绝刺激了他,程峰猛地往前一冲,伸手就要抓我。白敬文动作更快,一把挡开他胳膊,把我彻底护在身后。
“校园内禁止喧哗和骚扰。”
白敬文语气彻底冷下来,“你再不走,我叫保安了。”
这时,宿管保安已经闻声赶了过来。程峰气焰矮了半截,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:“许胜男,你等着!这事儿没完!忘恩负义的东西……”
保安把他带走了。叫骂声越来越远,像阴沟里泛起的泡沫,让人胸口发闷。
四周静下来,只剩晚风吹过树叶,沙沙地响。我站在原地,浑身发冷。他那几句“攀高枝”“忘恩负义”,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。我不敢看白敬文,怕从他眼里看到怜悯,或者……一丝认同。
“胜男,”他转过身,语气缓了些,“别把他的话放心上。他只是无能狂怒。”
我知道他说得对。可情绪像脱缰的野马,拽也拽不住。那点可怜的自尊和深埋的自卑绞在一起,让我没法坦然接受他的安慰。我怕他心底也觉得我麻烦,觉得我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
“我没事。”
我低下头,声音干巴巴的,“谢谢白学长。你先回去吧,我自己上楼。”
他顿了顿,似乎想说什么,最后还是咽了回去。“好,早点休息。有事随时找我。”
我点点头,没再看他,转身几乎是跑进宿舍楼。靠在冰凉的电梯壁上,我才敢大口喘气。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。不是因为程峰的辱骂,而是那种好不容易抓住一点光,又被拽回泥潭的无力。
那一晚睡得极不安稳。梦里反复出现程峰扭曲的脸,和白敬文模糊的背影。早上昏昏沉沉打开手机,黎梦露的消息就跳了出来,附带一个链接。
“胜男!快看校园论坛!有人发帖黑你!”
我心里一沉,点开链接。一个匿名热帖标题刺眼地跳出来——《八一八那个考上清华就抛弃贫困养母一家的“优秀女生”》。
内容极尽煽动,把我写成一个利用完养母一家、攀上高枝就翻脸无情的白眼狼,还隐晦提到我“傍上富二代”,对恩人赶尽杀绝。底下评论已经不少,有不明真相骂我的,也有几个质疑发帖人动机的。
手握着手机,微微发抖。一股寒意从脚底爬上来。这八成是程峰或者程妈的反扑。他们想用这种方式,把我拖回那个充满算计和泥泞的世界。
白敬文清晨发来的消息,静静躺在对话框里:“帖子看到了,别担心,我在查。”
我看着那条消息,心里堵得慌。他的帮忙让我感激,可这种时候,被他看见我最狼狈、最不堪的一面,还是让我难堪得抬不起头。
我深吸一口气,没回,只是按熄了屏幕。
第2章
舆论像一把看不见的刀子,一下一下,割得人浑身发疼。走在校园里,那些躲闪的目光、压低的议论,像细密的针扎在背上。
“就是她啊…看不出来…”
“知人知面不知心…”
黎梦露气得直跺脚,拽着我分析:“绝对是程峰那家子干的!见不得你好!”
她撸起袖子就要找人骂回去。
我一把拉住她:“别,梦露。”
“跟他们网上对骂,只会越描越黑,我们也跟着掉价。”
愤怒过后,心里反而慢慢冷了下来。我不能被拖进泥潭里打滚。
我想到了施同学,立刻拨了电话,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。“…这种情况,能算诽谤吗?报警或者起诉有没有用?”
他声音很稳:“帖子用了化名,但指向性明显。如果能锁定发帖人,造成的影响又够大,可以追究。关键是固定证据,找到ID背后是谁。”
“固定证据我会。找ID…”我顿了一下,想起白敬文早上发来的消息,“…可能已经有人在查了。”
挂了电话,我把所有力气都投进了两件事:备考崔教授的研究生,还有刚拿到创新基金的项目。只有实打实的成绩,才是最硬的反击。我把自己埋进图书馆和实验室,用学习和工作麻痹自己,也证明自己。
项目是关于新型生物材料在医疗器械上的应用,刚好和我之前关注的方向对得上。组队不容易,有人因为论坛上的风波对我有顾虑。我拿出扎实的前期调研和清晰的技术路线,用专业说话。慢慢地,团队成员看我的眼神,从打量变成了信任。
那段时间,白敬文又发过几次消息,说在托朋友查IP,让我别急。我都只回一句:“谢谢学长,麻烦你了。”
客气,但保持距离。他大概也感觉到了,联系渐渐少了。
这种疏远让我心里有点空,但更多是一种自我保护。在我真正站稳之前,我不想依赖谁,尤其是他。
一天晚上,我刚从实验室出来,手机响了,是个本地陌生号码。我犹豫了一下,接起来。
“胜男…是、是我…”电话那头是程妈虚弱带着哭腔的声音,背景里还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,“我…我在医院…医生说我不太好…阿峰那个没良心的不管我…我、我实在没法子了…”
我心里一沉。理智告诉我,这很可能又是苦肉计。可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她当年从牛角下冲过来推开我的画面,还有那些年,虽然磕磕绊绊,但也确实给了我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。
恨是真的。可那一刻心里翻涌的复杂情绪,带着一点对“家”的残存念想,也是真的。
“你在哪家医院?”
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问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
拿到地址后,我在寒冷的夜风里站了很久。去,可能又是陷阱;不去,万一…万一她真的…我攥紧手机,最终还是拦下了一辆出租车。
医院病房里,消毒水的气味很浓。程妈躺在病床上,脸色蜡黄,看起来憔悴了很多,手背上打着点滴。看见我进来,她浑浊的眼睛立刻涌出泪,挣扎着想坐起来。
“胜男…你来了…我就知道…你不会那么狠心…”她哽咽着朝我伸出手。那只手布满老茧,微微发抖。
我没有去握,只是站在床尾,保持着距离。“医生怎么说的?”
“说是慢性病…要长期吃药,还得做手术…要好多钱…”她絮絮叨叨地说着,眼神一直偷偷瞄我的反应。
我心里那点微弱的同情,又慢慢凉了下去。果然,还是钱。
就在我准备开口,明确说只承担部分检查费,以后两不相欠的时候,程妈忽然压低了声音,眼神变得有点古怪。
“胜男,我知道…你恨我,恨阿峰…是我们对不住你…”她喘了口气,接着说,“有件事…我憋在心里好些年了…关于你爸…许志远…”
我全身一僵,心脏像被一只手猛地攥住。
她看着我,一字一顿地说:“他当年,不是故意抛弃你们娘俩的…他是被人逼的…卷进了一桩天大的麻烦里…不得不走…”
第3章
程妈那句话,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潭,在我心里撞开一圈又一圈的浪。
我一直以为,我爸许志远就是个薄情寡义、抛下我们母女不管的人。可她现在却说,他当年是被人逼的?
「什么麻烦?谁逼他的?」
我的声音不自觉地绷紧了。
程妈眼神躲闪,虚弱地咳嗽了几声,话也说得断断续续:「具体……我也不太清楚……好像……跟什么技术……钱……有关系……他当年也是没办法……跑的时候……很狼狈……」
她的话真假难辨,更像是在生命最后关头,想用这个「秘密」换我一点心软,继续供养他们母子。可「技术」那两个字,像一道微弱的电光,突然在我混乱的脑海里闪了一下。
我最近的研究方向,还有白敬文之前提到的,迈晟集团早年起家的历史……
「你就只知道这些?」
我盯着她,想从她脸上找出更多痕迹。
她却避开了我的目光,只是喃喃低语:「我知道的就这些了……胜男,看在我告诉你这事的份上,看在我当年好歹养了你几年……你别不管我……」
我心里挣扎得厉害。理智上很清楚,她可能在利用我,无论是病情还是这个秘密。可情感上,那个关于父亲的、完全颠覆我认知的可能性,像幽灵一样缠着我。
我想知道真相。不只是为了他,更是为了我自己,为了弄明白我身上到底流着怎样的血。
最后,我吸了口气,尽量平静地说:「医药费,我垫这一次。但这是最后一次。我们之间,早就两清了。」
我拿出手机,给她转了五千块钱。
「等你情况稳定了,自己想办法。我不会再来了。」
说完,我没再看她瞬间垮下去的脸和那双哀求的眼睛,转身就走出了病房。
脚步迈得坚定,心里却乱得像一团扯不清的麻。
回到学校,我开始试着查父亲当年的事。这并不容易,事情过去太久了,信息零零碎碎。我只能从网上残存的痕迹、旧报纸的电子版,还有可能认识他的老人那里,一点点旁敲侧击。
犹豫了很久,我还是给白敬文发了信息。没提程妈,只说因为项目需要,想了解一下迈晟集团早期,特别是二十多年前,在生物材料技术专利方面的情况。
他回得很快,没多问,只说:「这方面资料有些敏感,电话说不清。明天方便吗?我带些非涉密的公开资料给你,顺便聊聊。」
我答应了。一方面确实需要线索,另一方面,经过这几天的冷却,再加上查父亲这件事转移了重心,我对自己之前刻意疏远他的行为,感到有些幼稚和抱歉。
第二天见面,他带了一个文件夹。穿着简单的白色毛衣,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温和,好像那天晚上程峰带来的阴霾,从未存在过。
「迈晟最初是靠几项关键的材料专利起家的,」他指着资料上的时间线和专利号,「大概在九十年代末,二十一世纪初。你父亲……如果涉及那个时期,可能和这几项专利的研发团队有关。」
他点到即止,没深究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,只是提供线索。这种尊重让我松了口气。
「谢谢。」
我翻着那些泛黄的复印件,心跳有点快。其中一个专利的名字,和我现在项目的一个分支方向,惊人地相似。
「这个专利,」我指着那个名字,「最初的发明人团队,资料齐全吗?」
白敬文看了一眼,眉头微微蹙起:「这项专利的归属在早期有些争议。公开信息显示最终归属迈晟,但据说最初的核心构想,来自外部的一个小型研究团队,后来被收购了。具体细节,公司内部档案可能才有记录。」
外部团队……小型研究……被收购……
这几个词拼在一起,让我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。
「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?」
他还是问了出来,眼神温和,带着关切。
我沉默了一下,决定部分坦诚:「我最近……听到一些关于我父亲当年的传闻,可能和这些旧事有关。我想弄清楚。」
他点点头,没追问细节,只是说:「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,尽管说。不过,触及一些旧事可能会遇到阻力,你要有心理准备。」
他的话让我心里微微一沉。
随着项目推进和考研临近,我忙得脚不沾地。和白敬文的关系,似乎也回到了之前那种略带距离、又彼此信任的状态。我们一起讨论技术问题,他给我提供一些行业视角,默契地不再提论坛风波和程家母子。
可就在我以为能暂时专注眼前的时候,新的线索自己找上了门。
我在图书馆查一些过期的学术期刊,想找更多关于那个争议专利的信息。当我翻到一本二十多年前的行业通讯时,一篇不起眼的报道抓住了我的视线。
报道很短,标题是《关于XX材料专利权的几点争议说明》,内容含糊,主要强调专利归属已明确。但在报道末尾,编辑按里有一行小字:
「据悉,该专利原共同发明人之一许某,已于近期离开原单位,具体情况不明。」
许某!
时间、领域、姓氏都对得上!
报道旁边,配了一张模糊的黑白合影,是当时某个行业会议的参会者集体照。我屏住呼吸,用手指一个个划过那些模糊的人脸。
在照片角落,一个穿着旧式西装、面容清俊却带着几分郁色的年轻男人,映入眼帘——
那眉眼,和我记忆中母亲珍藏的、早已泛黄的结婚照上的父亲,几乎一模一样。
第4章
手机镜头对准发黄的报纸,咔嚓一声。照片里那张脸,像无声的惊雷,在我脑子里炸开。
许志远。真的是他。
他不只是曾在这个领域出现过,甚至可能就是那个“外部团队”的核心,那个传说中的“共同发明人”。
报道写得很模糊,只说“因故离开”,没提原因,更没提什么“商业窃取”。但程妈那些话,至少不是凭空捏造。父亲当年,确实卷进了一场和专利有关的风波。
我把报道和照片迅速拍下来,胸口怦怦直跳,手心里都是汗。原来我拼命追的方向,竟可能和父亲当年的轨迹,有这么隐秘的交叠。是巧合吗?还是某种无声的指引?
那之后,我一边备考、赶项目,一边挤所有零碎时间,挖父亲当年的线索。我试着联系报道里提的“原单位”,可那家小研究所早就在几次并购里消失了,人事档案更是无从找起。
白敬文看出了我的执着。他没拦我,只是有天在实验室门口,递给我一杯热咖啡,轻声说:“胜男,过去的事往往盘根错节,牵扯很多利益。你现在最重要的,是把握当下。你的项目很有潜力,崔教授也很看好你。”
他说得对。可我必须弄清楚父亲的事。这不只是好奇,它关系到我怎么理解自己从哪来,也关系到妈含恨而终的那口气,能不能平。
这成了我心里另一股隐秘的力量,推着我往前走。
项目中期汇报那天,我站在崔教授和几位业内专家面前,讲我们的技术路线和初步成果。当我提到材料关键性能的优化,并联系到早期某个基础专利的思路时,台下一位来自迈晟的评审专家,眼神微微动了一下。
汇报结束,崔教授难得地笑了笑:“思路清晰,工作扎实,尤其在原有技术基础上的突破点,找得很准。”
他特意留下我,又问了几个关于那个“原有技术”的问题。我依据公开资料谨慎回答,没提我的私人调查。
会后,那位迈晟的专家走过来,递给我一张名片。是研发部的一位副总监,姓赵。
“许同学对行业历史很了解啊,”他笑容挺和气的,眼神却像在掂量什么,“你提到的那个早期专利,现在很少有人了解得这么深了。”
我心里咯噔一下,脸上还是保持着谦逊:“只是查资料时偶然看到,觉得它的基础构想很有启发性。”
“是啊,那是块奠基石。”
赵总监点点头,像随口一问,“许同学姓许?真巧,那个专利相关的早期团队里,好像也有一位姓许的…”
我心跳空了一拍,尽量自然地接话:“是吗?那确实挺巧的。”
他没再往下问,鼓励几句就走了。可我总觉得,那随意的闲聊背后,藏着某种试探。
我把这事告诉了白敬文。他听完,沉默了一会儿,神色有点凝重。
“这位赵总监…他是我二哥那边的人,主要负责一些…历史遗留的技术资产梳理。”
“历史遗留资产?”
我抓住这个词。
“嗯。”
白敬文看着我,语气很认真,“胜男,你可能真的碰到一些敏感的东西了。我二哥…他那个派系,对维护公司早期的一些…既定历史,很在意。”
他的话像块冰,掉进我心里。所以,阻碍可能不是来自外面,而是来自白敬文家族的内部?那个匿名发帖,是不是也是某种警告,想让我知难而退?
正想着,手机响了。是黎梦露,声音很急:“胜男!你快看班级群!程峰…程峰他跟人打架,把人打伤了,被拘留了!”
我点开群消息,看到了通知。程峰还是走上了这条路。奇怪的是,我心里没什么太大波动,只有一种“果然这样”的释然,还有一丝对程妈命运的唏嘘。
几天后,程妈从老家打来电话。她的声音苍老、平静,没了往日的算计和哭诉。
“胜男,阿峰的事…你也知道了吧。是他自己不争气,怪不了别人。”
她停了一下,声音有点哑,“我明天就回老家了,不留在京市给你添麻烦了。以前…以前是阿姨对不起你,鬼迷心窍,总想着拿捏你…你是个好孩子,比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强百倍…你好好读书,将来一定有大出息…”
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跟我道歉。我握着手机,好久没说话。那股恨意,好像随着她这些话,慢慢散了,只剩下说不出的感慨和疲惫。
“您…保重身体。”
最后,我只说了这一句。
电话挂断。我知道,程家母子这一页,算是彻底翻过去了。我的过去,正被一点点斩断。
可父亲的谜团,还有可能来自白家内部的阻力,像新的乌云,罩在我刚刚清晰起来的未来蓝图上。
我站在图书馆窗前,看着楼下人来人往。我知道,我没有退路。
必须更强。才能揭开真相,才能在未来的任何风暴里,站得住。
第5章
程家母子彻底从我的生活里消失,像搬走了压在胸口最后一块石头。连呼吸都顺畅不少。
我把所有精力都投进考研冲刺和项目结题里,心无旁骛。
关于父亲的调查,我暂时搁下了。白敬文那句提醒还在耳边响着,现在贸然去查,可能不仅摸不到真相,反而会毁掉我好不容易挣来的机会。
我得先站稳。
考研笔试那天,我写得沉稳。面试时,崔教授和几位老师轮流提问,我结合项目经验对答如流,尤其在技术趋势的理解上,讲出了超出本科生的深度。
崔教授眼里那份欣赏,藏不住。
结果没悬念,我以综合高分被崔教授收为研究生。收到通知那一刻,我在宿舍坐了许久,眼眶发烫。
这条路,总算又稳稳踏进一步。
项目也顺利结题,评审分数很高。迈晟那位赵总监再没出现过,一切平静。但我没敢放松。
白敬文在我考上之后,约我吃饭庆祝。选在学校附近一家安静的西餐厅,灯光暖黄,音乐轻柔。
他举杯,笑容干净:“恭喜你,胜男。我一直相信你可以。”
“谢谢你,学长。一直以来的帮忙。”
杯子轻碰,我心里满是感激。没有他,我大概还在程家的泥潭里挣扎,也接触不到那些关键的信息和机会。
我们聊学业,聊行业,聊未来,避开所有敏感话题。能这样平等自在地和他交谈,感觉很好。那种因出身而来的自卑,在知识和成绩的积累中,正一点点被磨平。
饭后我们沿梧桐道慢慢走回学校。春末晚风带着暖意,拂过脸颊很舒服。
“胜男。”
白敬文忽然停下,转头看我。路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影。
他语气里有一丝郑重,让我心跳顿了一下。
“怎么了?”
“我收到斯坦福的offer,一个联合培养项目,两年。”
他注视着我,目光清澈,“下个月就走。”
我怔了怔,随即真心说:“恭喜你啊,学长,这机会真好。”
“是啊,很好。”
他点头,目光仍停在我脸上,带着某种期待,“所以走之前,我想把一件事说清楚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温和而清晰:“我喜欢你,胜男。不是同情,不是怜悯,是欣赏你的坚韧、聪明和纯粹。我想以结婚为前提,和你交往。”
心口猛地一跳,像被什么撞了,血一下子涌上来,脸颊发烫。这句话,我曾在心底偷偷期待,又反复告诉自己别妄想。
“我知道我们家庭背景差很多,”他继续,语气坦诚,“我家确实有‘联姻’的传统。但我大哥二哥的选择,不代表我的。我有能力,也愿意去争取自己要的未来。我父母最终会尊重我的选择,只要我够强,只要我选的人也足够优秀。”
他看着我,目光灼热:“而你,胜男,你毫无疑问是优秀的,而且会越来越优秀。所以别被那些外在的东西困住。我想知道你的想法。”
这番话,终于捅破了那层若有似无的纸。喜悦、慌乱、不确定……各种情绪搅在一起。我深吸一口气,让自己冷静。
“学长,”我抬头迎上他的目光,尽量让声音平稳,“我很感谢你的心意,真的。你也特别好,特别好。但是……”
我停顿了下,整理语句:“但我刚考上研,我的路才刚起步。我需要时间专心学业,专心让自己真正强大起来。而且……异地恋,还是跨国,变数太大了。我不想因为任何感情,影响到彼此最关键的发展阶段。”
我没提家世差距,因为在他那番话之后,那似乎不再是核心障碍。核心是,我需要时间成长,我需要任何关系都建立在独立而强大的自我之上,不是依附。
白敬文静静听着,眼里有一丝失落,但更多是理解和尊重。
“我懂。”
他点头,唇角弯起温和的弧度,“是我太急了。没关系,胜男。两年时间,我们可以保持联系,各自努力。我只希望,你别因为顾虑,就直接把我排除在你的未来之外。”
他的包容让我心里一暖。
“好。”
我轻声应,“我们……保持联系。”
走到宿舍楼下,气氛不像来时那么轻快,却多了一种微妙的默契。
“那我上去了,学长。一路顺风。”
我朝他挥手。
“再见,胜男。”
他站在路灯下,身姿挺拔,“等我回来。”
我转身走进宿舍楼,没回头。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,有离别的淡淡怅惘,有被表白的悸动,但更多的,是一种清晰的、向前的决心。
不管未来怎样,我首先得是许胜男,一个靠自己在学术和事业里闯出来的许胜男。
刚推开宿舍门,手机一震,白敬文发来消息:“到了。另外,小心赵明理,我走后如果他有什么举动,随时告诉我。照顾好自己。”
我看着屏幕,默默记下这个名字。
新的挑战,或许才刚开始。
但我没什么好怕的。
第6章
白敬文出国之后,我的日子一下子静了下来。
研一的节奏快,课程难,崔教授盯得也紧。
我像一块吸不饱的海绵,把所有时间都泡在实验室和图书馆里。
偶尔和白敬文视频或邮件,隔着时差,聊学业,聊生活,聊偶尔的迷茫。谁也不提那个晚上的事,但有些牵挂,就悄悄藏在字句之间。
父亲和专利的事,我暂时没动。我知道自己还不够强,莽撞只会坏事。那些资料和那张模糊的照片,被我小心收好,等着合适的时机。
可树欲静,风却没停。
学期过半,崔教授接了个和迈晟集团合作的横向课题,方向正好撞上我之前做的项目,也撞上那项有争议的专利。
我被点名进了核心组。
第一次项目会,我就看见了赵明理总监。
他坐在会议桌对面,是迈晟的技术对接人。看见我时,他眼神顿了一下,很快又挂上职业的笑。
“许同学,又见面了,真有缘分。”
他先开口,语气很平。
“赵总监好。”
我点头回应,不热络,也不失礼。
项目推进中,赵明理一直很专业,意见也给得到位。但我能感觉到,他在观察我。尤其当我提到某些技术细节,或引用早期文献时,他的目光会停得久一点。
有一次散会后,他像是无意地走到我旁边,低声说:
“许同学对技术史的了解,比同龄人深不少啊。”
我心里一紧,脸上没动:“兴趣而已,多看了一点。”
他笑了笑,没接话,转身走了。
我把这事邮件告诉了白敬文。
他回得很快,就几句:“知道了。专注项目,做出成绩,别让人抓到把柄。他有任何越界,立刻记录,告诉我。”
看了他的回复,我心里稳了些。我把全部精力都投进项目,用实打实的结果说话。崔教授很满意,在组里夸过我好几回。
就在项目进入关键阶段的时候,出事了。
实验室里一本重要的原始数据记录本不见了。那里面是我近三个月的关键合成数据和过程参数,是结题报告的核心依据。
实验室翻了个底朝天,也没找到。
有人小声说,最后看见是在我工位上。
目光隐隐约约飘过来,带着怀疑。
我心里一沉。这绝不是意外。是赵明理?还是别人?
崔教授脸色不好看,项目节点紧,重做实验根本来不及。他看着我,眼神里有信任,也有压力:
“胜男,你再想想,有没有备份?或者……别的记录方式?”
我强迫自己冷静,脑子飞快地转。
正式的电子备份是没做,但是……
“教授,我有个习惯,每天离开实验室前,会用手机拍下当天关键的原始数据页,发到自己加密邮箱,以防万一。”
我吸了口气说。
在大家惊讶的注视下,我拿出手机,登邮箱,调出那些照片。
数据完整,一页没少。
危机解除。崔教授松了口气,拍拍我的肩:
“这习惯好!大家都该学学!”
我瞥见赵明理站在人群外面,脸色有点沉,但很快又恢复正常。
事后我反复想,偷记录本这手段太糙,不像赵明理这种人会亲手干的。多半是他暗示,或者利用了组里某个心态不稳的人。
这次没得手,他恐怕不会停。
果然,几天后,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。
对方自称是“独立研究员”,说手上有关于许志远和那项专利的“决定性证据”,能证明我父亲的“清白”,揭露当年的“黑幕”。
他约我见面,地点在市区一家偏僻的咖啡馆。
我知道这大概率是个局。但“决定性证据”那几个字,像钩子一样拽着我。
我想起白敬文的叮嘱,也清楚一个人去的风险。
想了很久,我做了两手准备。
我把见面的事告诉了黎梦露和一位信得过的师兄,说好如果两小时内没报平安,他们就报警,并通知崔教授。
同时,我按下了手机录音键。
赴约那天,我提前到了咖啡馆,选了个靠窗的位置。
窗外人来人往,店里灯光昏黄。我心跳有点快,紧张,又带着点逼近真相的决绝。
一个戴鸭舌帽和口罩、身形瘦高的男人准时出现,在我对面坐下。
他左右看了看,压低声音:
“你就是许志远的女儿?”
“是我。你说有证据?”
我没绕弯子。
他从旧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泛黄的牛皮纸信封,推到桌子中间。
“这里面,是当年那份专利的原始手稿复印件,上面有你父亲的签名和笔记。还有一份……他离开前写给合伙人的……算是遗书吧,写了他怎么被设计、被迫离开的。”
我呼吸一滞,眼睛盯住那个信封。
这就是我找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吗?
“你想要什么?”
我没碰信封,冷静地问。
男人低笑一声,嗓音发哑:
“简单。退出现在的项目,保证不再追究任何跟你父亲和专利有关的事。否则……”
他顿了一下,语气带上了威胁,
“这些‘证据’,还有你私下调查公司机密的事,会一起出现在崔教授和迈晟高管的桌上。你猜,他们是信一个死无对证的故事,还是信一个别有用心的学生抹黑公司?”
果然。用“证据”当诱饵和把柄,逼我退场。
我看着他的眼睛,忽然问:
“是赵明理总监让你来的吗?”
他眼神闪了一下,不承认,也不否认,只重复:
“谁让我来的不重要。重要的是你的选择。是拿着‘真相’走人,还是身败名裂?”
我沉默了几秒。
然后,在他惊讶的注视下,伸手拿起了那个信封。
“谢谢你的‘证据’。”
我站起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
“至于我的选择……”
我晃了晃一直放在桌下的手机,屏幕亮着,显示录音中。
“真相我要,项目和未来,我也要。有什么手段,你尽管来。”
说完,我没再看他瞬间难看的脸色,拿着那个轻飘飘却又沉得不行的信封,转身,挺直背,大步走出咖啡馆。
窗外阳光刺眼。
我知道,真正的较量,现在才刚开始。
第7章
我快步走出咖啡馆,直到拐过街角,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长长舒了一口气。
手里那个薄薄的信封,已经被我捏得发烫,手心全是湿冷的汗。
我没有急着拆。这里不够安全。
我拦了辆出租车,直接回到学校实验室。锁上门,戴上手套,才小心地拆开信封。
里面是几份复印件的复印件,字迹有点模糊,但还能辨认。一份是专利构思的原始手稿,页脚有“许志远”的签名和日期——那笔迹,和我妈珍藏的日记本里夹着的父亲便签,一模一样。
另一份,是一封短信,字写得飞快,透着一种绝望。
信里说,他和合伙人一起研发了核心技术,可就在申请专利前,对方偷走了他的数据,还利用人脉把他踢出局,反过来指控他“泄露技术”。对方势力太大,他申诉无门,还受到威胁。为了不连累我和妈妈,他只能“被离开”,远走他乡。
「吾女胜男,若你他日得见此书,望你知,父非弃汝,实乃无奈。望你自强,勿倚他人…」
信,到这里就断了。
我眼前一片模糊。这么多年,我一直在恨的,原来是一个被扭曲的真相。
他不是抛弃我们,他是被人逼走的。我妈到死,都还背着他“抛妻弃子”的骂名。
悲伤很快被一股火气压了下去。那个合伙人是谁?信里没提名字,但把所有线索串起来,几乎可以肯定,和迈晟早期的发家脱不了干系。
我立刻把录音和这些复印件的扫描件,通过加密方式发给了白敬文。附了几句简要说明。
几个小时后,他的越洋电话直接打了过来。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压抑的怒意,还有一丝疲惫:
“胜男,你做得对,也很勇敢。这件事比我想象的更……脏。赵明理只是个小卒,他背后是我二哥的岳父,公司的元老,周董。当年排挤你父亲、吞掉专利的,就是他。他们现在怕你查下去,不光会翻出旧案,还会动摇他们现在的地位。”
真相,原来盘根错节,扎得人生疼。
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
我问,声音出奇地平静。
“我已经把证据发给了我父亲和大哥。”
他语气很稳,“是时候清理门户了。胜男,你保护好自己,正常做你的项目,剩下的,交给我。”
接下来的几周,表面上风平浪静。项目顺利结题,我的工作得到了崔教授和迈晟方面的认可。赵明理悄无声息地从项目组消失了,据说“因个人原因离职”。
没多久,迈晟集团发了内部公告,元老周董因“健康原因”退休,他手上的业务由白敬文的大哥接手。集团还成立了历史遗留问题审查小组,重新评估早期部分专利的归属。
白敬文发来邮件,只有短短几句:
“尘埃落定。周派的势力已经清理。关于你父亲专利的事,审查小组会联系你,希望能给你一个公正的交代和补偿。”
我没有等审查小组来找我。
这篇文章,清晰地证明了一件事:没有那些历史包袱,我照样可以走得更远。
文章发表的第二天,我接到了一个电话。
号码是白敬文之前给我的。他说,他父亲帮忙联系上了我父亲,对方想见我一面,也想亲口说声对不起。
电话那头的声音,陌生,又有点熟悉,带着哽咽,苍老了许多。
我静静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忏悔,心里却异常平静。
“爸,”我轻声打断他,“过去的事,我都知道了。都过去了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时间,然后传来压抑的哭声。
“我很好,”我说,“我考上了清华的研究生,发了不错的文章。我靠自己,活得很好。您……保重身体。”
我没有答应马上见面。有些伤痕,需要时间慢慢愈合。但我知道,那条血缘的线,也许在未来某一天,可以用更健康的方式,重新接上。
研一的暑假,我留在学校,跟着崔教授做新课题。黎梦露硬拉我去逛街,说我总算有点像这个年纪的女生了。
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,阳光落在身上,暖融融的。
手机震了一下,是白敬文的邮件。附件是他在斯坦福校园里的照片,笑得干净明朗。邮件里写着:
“项目顺利,预计能提前半年结束。另,期刊文章已拜读,精彩绝伦。许胜男,你总是能给我惊喜。等我回来,亲眼见证你的光芒。”
我收起手机,抬起头。
天,蓝得像是被水洗过一样。
我知道,属于我许胜男的人生,现在才真正开始。未来的路也许还会有坎坷,但我已经不再害怕。
因为我终于懂得,真正的强大,不是依靠谁,也不是向谁报复,而是靠自己的力量,稳稳地站在阳光底下,活出最漂亮的样子。
第8章
暑假在忙碌的科研中匆匆过去。研二正式开始,我成了崔教授课题组里的核心成员,独立负责一个更有挑战的子课题。每天不是看文献、做实验,就是开组会。日子很满,却也平静。
我和父亲许志远依旧联系不多,偶尔通电话,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说,我在听。他想弥补,时不时寄钱、寄东西来,我都退了回去,只留下一张他和我妈年轻时唯一的合影。他说,他在南方一个小城开了家书店,日子安静。这样挺好,离得远,彼此都轻松。
白敬文偶尔会发邮件来,讲讲他在斯坦福的见闻和研究进展。从他的文字里,能读出他的忙碌和成长。我们像两条平行奔跑的轨迹,偶尔交汇一眼,知道彼此都在往前走。
我原以为,这样的平静会一直延续到毕业。直到那天,崔教授把我叫进办公室,表情比平时严肃。
「胜男,有件事得跟你谈谈。」
他推了推眼镜,「迈晟集团那边,白总亲自牵线,想和我们实验室合作设立一个联合培养博士后项目,方向正好跟你现在的课题吻合。他们点名希望你能作为第一批人选加入。」
我心里微微一动。这是个难得的机会。
「不过,」崔教授语气一转,眉头轻轻皱起,「白总的夫人,也就是敬文的母亲,昨天私下联系了我。」
我顿时明白了什么,心往下沉了沉。
「她很客气,首先充分肯定了你非常优秀。」
崔教授措辞很谨慎,「但她委婉地表示,白家很欣赏靠自己的年轻人,也希望敬文未来的伴侣,家庭背景能够……相对简单一些,以免给两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。她觉得,如果你进入迈晟,难免会和敬文有接触,恐怕会引来一些误会和闲话,对你们俩的发展都不太好。」
话说得客气,意思却明白。白家不接受我。他们认可我的能力,但接受不了我的出身,和我父亲那段可能「不光彩」的过去。他们想用这个博士后的名额,换我离白敬文远一点。
一股凉意从心底漫上来。原来,跨过了程家那个泥潭,前面还横着一座叫「阶层」的山。
「老师,您怎么看?」
我稳住呼吸,看向他。
「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。」
崔教授目光坦诚,「作为导师,我认为这个机会对你的学术发展非常有利。但作为长辈,我不希望你因为外界的压力,做出违背自己心意的选择。无论你怎么选,我这里永远支持你。」
「谢谢老师。」
我是真的感激。
「我需要点时间想想。」
走出办公室,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。我沿着林荫道慢慢走,心里乱成一团。生气吗?有一点。委屈吗?也有一点。但更多的,是一种深深的无力——原来就算我再努力、再优秀,在有些人根深蒂固的观念里,我依然「不配」。
晚上,白敬文打来了视频。他那边是清晨,背景是学校的咖啡店。
「胜男,我妈是不是去找崔教授了?」
他开门见山,脸色不太好看。看来他已经知道了。
「嗯。」
我点点头,没瞒他。
「对不起。」
他语气里带着懊恼,「我没想到她会这样。你别理她怎么说!那个联合培养项目是你应得的机会,跟我没关系!我会跟我父母说清楚的……」
「敬文,」我轻声打断他,看着屏幕上他着急的脸,心里反而平静下来,「你母亲的想法,我能理解。」
他愣了一下。
「站在她的角度,为儿子选一个门当户对、背景干净的伴侣,没什么不对。」
我慢慢说,「这不是你我能轻易改变的。」
「可是——」
「没有可是。」
我深吸一口气,说出了决定,「我会接受迈晟的博士后offer。」
他怔住了。
「为什么?」
他不解。
「因为这是我靠自己的能力得到的机会,和你是不是白家的儿子无关。」
我看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,「我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偏见,就放弃我该有的前途。我去迈晟,是为了我自己的学术发展。」
我停顿了一下,继续说:
「至于我们之间……敬文,我喜欢你,这一点我没变。但我不会在『被嫌弃』的阴影下,进入任何一段关系,尤其是和你家产业有关的。那对你不公平,对我也是一种侮辱。」
「所以你的意思是……」他的声音有点干涩。
「我的意思是,我们都需要时间。」
我说,「你去争取你想要的自由和话语权,我继续走我的路,让自己变得更强。如果有一天,你能完全摆脱家族的束缚做选择,而我也强大到不再被任何背景差异所动摇,到那时候……」
我没说下去,但我们彼此都懂。
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,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。
「好。」
他终于开口,声音低沉却坚定,「我尊重你的决定。许胜男,你等我。我会做到的。你也一定要,走得更高,更远。」
「我会的。」
我轻声承诺。
挂了电话,我走到窗边。夜色很深,星星点点。心里那块压着的石头好像落了下来,虽然带着钝痛,但更多的是清晰和坚定。
我不需要依附谁,也不必向谁证明什么。我只要成为更好的自己,然后,平等地去爱,去拥有。
这条路或许更难走,但这是我许胜男自己选的路。就算跪着,我也会走完。并且,一定会走得很漂亮。
第9章
我接了迈晟的博士后录用通知。消息悄悄传开,在那个熟悉的小圈子里漾起几圈涟漪。有人眼热,也有人私下揣测我和白家是不是有什么牵扯,但大多数人都觉得,我是凭本事拿到这个机会的。黎梦露一把搂住我肩膀,嗓门亮堂:“我就说嘛!是金子,到哪儿都藏不住光!”
入职前几天,我一个人回了趟母亲的老家。村子变了很多,泥巴路铺成了水泥道,不少老屋都翻新了。我顺着模糊的记忆,找到母亲当年跳下去的那座桥。桥也重修了,又宽又结实。
我站在桥边,低头看桥下的河水。水不急,也不浑了,和我记忆里那片汹涌浑浊完全不同。我从包里拿出母亲留下的那本笔记本,纸页已经泛黄发脆。我一页一页地撕下来,把她写了半辈子的诗句——那些缠着她的痴和怨、她的才情——轻轻撒进河里。
“妈,”我在心里说,“你看见了吗?我走出来了。我没靠谁,就靠自己,上了最好的大学,读完研,现在要去顶尖的公司做研究了。你没走完的路,我替你走。那些捆住你的东西,捆不住我了。”
纸片顺着水流漂走,静静的,像一场无声的告别。肩上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忽然卸下了。我不是不要她了,我是替她,把没完成的蜕变,走完了。
进了迈晟研发中心,我被分到一个前沿项目组。这儿聚了国内外不少顶尖的人,竞争强,压力也大。但我早就习惯了在压力里往前走。我不声张,就是埋头干,靠扎实的专业和近乎苛刻的认真,慢慢赢得了同事的尊重和项目负责人的信任。
我尽量不和白家在工作之外有牵扯。白敬文的母亲似乎也守着某种默契,没再在我眼前出现过。白敬文偶尔会发邮件,聊聊他的研究,有时也含蓄地问候两句。我们都小心地守着那条线,等着彼此再长大一些,足够跨过去的那天。
工作满一年时,我牵头做的一项技术优化,给项目解决了关键瓶颈,省下了一大笔开销。集团发了通报表扬,还给了一笔丰厚的奖金。我把这笔钱,加上之前攒的,凑了凑,在京市一个小公寓付了首付。房子不大,但完完全全属于我。这是我扎下的根。
搬进新家那天,我请黎梦露和几个处得来的同事来暖房。大家喝酒聊天,闹到挺晚。送走他们,我一个人站在阳台上。外面万家灯火,我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踏实。
手机响了,是白敬文。他那头听起来刚结束一个重要的学术会议。
“恭喜搬家。”
他带着笑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,有点微醺的暖意,“听说你在迈晟干得特别出色。”
“还行,没给崔老师丢人。”
我笑着回。
“我这边项目也快收尾了,比预计还早了两个月。”
他顿了一下,声音低了些,“胜男,我很快就回去了。”
风吹着我的头发,我看着远处明明灭灭的霓虹灯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回去以后,我可能自己组建一个实验室,方向和你现在做的有点关联。”
他继续说,语气里有种清晰的期待,“到时候,希望有机会合作。”
“以合作伙伴的身份?”
我半开玩笑地问。
电话那头静了一瞬,然后是他清晰又认真的声音:“以任何你愿意接受的身份。”
没再多说别的,可有些东西,已经顺着电波悄悄传了过来。
又过了半年,我负责的项目有了突破,相关成果准备申请核心专利。确定专利署名的会上,我坚持作为第一发明人,一条一条地摆事实,最后争取了下来。在等级分明的大公司里,这不容易,但我做到了。我要的,不只是参与,是主导,是拥有。
走出会议室,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,洒了一地碎金。我接到一个电话,号码有点陌生,又有点熟悉。是程妈。她声音老了很多,但很平静。
“胜男,我…就跟你说一声,阿峰在里头表现好,减刑了,快出来了…他说他出来以后会好好找活儿,重新做人…我们…我们都挺好,你别惦记…”她絮絮地说着,最后,轻轻补了一句,“谢谢你…以前,对不住了。”
我握着手机,听着那头的忙音,心里那点关于过去的疙瘩,也随风散了。他们都开始了新生活,我也是。
年底公司年会,我被评为年度优秀员工,上台领奖。下面坐满了同事、领导,还有集团高层。白敬文的父母也在前排。我从总裁手里接过奖杯时,目光和白夫人短暂碰了一下。她看着我,眼神很复杂,有审视,有惊讶,好像还有一丝极淡的…认可。
年会结束后,收到白敬文的信息:“刚看了年会直播。你站在台上,整个人在发光。等我,就快回来了。”
我回了个简单的笑脸。
站在酒店门口,冬夜的寒风刮在脸上,我却觉得浑身都是劲儿。我知道,我彻底挣脱了所有捆过我的东西——穷苦的出身、吸血的娘家、父亲的影子、阶层的偏见…我用十年,一步一步,走到了这里。
前面可能还有难关,但我不怕了。因为我终于明白,一个女的,她真正的底气,是无论落在哪儿,都能靠自己的本事,活得漂亮,赢得尊重。
星光落在我肩上,前面的路,灯火正亮。
我的故事,才刚写到最精彩的那一章。
第10章
白敬文回国那天,我没去机场接他。实验室正为新项目的立项申请忙得不可开交,我是技术核心,实在抽不开身。他发信息说理解,约我晚上一起吃饭。
餐厅是他订的,在一栋高楼里,能俯瞰整座城市的夜景。安静,雅致。我穿着简单的衬衫和西裤,从实验室直接过来,身上还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。
他到得比我稍早,坐在靠窗的位置。近两年没见,他瘦了些,轮廓更硬朗了,眼神里的青涩褪去,多了几分沉稳和锐利。看见我,他站起身,嘴角自然地上扬,那笑容熟悉,又带着久别重逢的暖意。
“好久不见,许博士。”
他替我拉开椅子。
“好久不见,白博士。”
我从容坐下。
我们没有刻意寒暄,很自然地聊起这两年彼此的工作,遇到的挑战,取得的进展。他说他确实在筹备自己的实验室,方向是跨学科的生物材料应用,和我在迈晟的研究有很强的互补性。
“所以,之前提到的合作,不是客套话。”
他切着盘中的牛排,语气认真,“我仔细研究过你发表的论文和参与的专利,你的思路很独特,尤其在解决实际应用瓶颈方面。我的实验室需要你这样的人才。”
“你这是想挖迈晟的墙角?”
我挑眉,半开玩笑。
“不,”他放下刀叉,看着我,目光深邃,“我是想邀请你,作为平等的合伙人,加入我的实验室。资源共享,风险共担,成果共享。”
这个提议出乎我的意料。这意味着更高的自主权,也更符合我对科研独立性的追求。但也意味着离开迈晟这个成熟的平台,面对初创实验室的不确定性。
“我需要考虑。”
我没有立刻答应,这是重大的职业抉择。
“当然。”
他点头,并不意外我的谨慎,“你有足够的时间评估。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,都不会影响…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词句,“…我们之间。”
话题终于转向更私人的领域。餐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,窗外的城市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。
“我父母那边,”他主动提起,语气平静,“我回国后,和他们深谈过几次。关于你,关于我的未来。”
我握着水杯,静静听着。
“我明确告诉他们,我的婚姻,只会由我自己决定。他们接受了这个事实,虽然过程不太愉快。”
他笑了笑,带着点无奈,更多的是坚定,“我母亲…她承认,她低估了你。你用自己的实力,赢得了她的尊重,即使那可能并非她最初期望的方式。”
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。我不需要他们的喜爱,我只需要他们不再将我的出身视为障碍。而这一点,是我靠自己挣来的。
“谢谢你做的努力。”
我真诚地说。
“不只是为了你,胜男。”
他凝视着我,“也是为了我自己。我不想活在被安排的人生里。”
晚餐在融洽的氛围中结束。他送我回公寓楼下。夜风微凉,吹散了些许酒意。
“关于实验室的邀请,我会认真考虑,尽快给你答复。”
我站在单元门口,对他说。
“好。”
他点点头,夜色中他的眼睛很亮,“还有一件事…”
他向前一步,距离拉近,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、清冽的气息。
“两年前的问题,我现在可以再问一次吗?”
他的声音低沉,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,“许胜男,我现在有能力,也有决心,去经营一段完全由我们自己做主的关系。你…还愿意和我一起,去看更广阔的世界吗?”
这一次,我没有犹豫,没有退缩。我抬起头,迎上他灼热的目光,清晰地回答:
“我愿意。”
简单的三个字,仿佛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,又像是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。
他笑了,那笑容如同拨云见日,灿烂得晃眼。他轻轻握住我的手,掌心温暖而干燥。
“这次,我不会再放手了。”
星光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,温暖而坚定。过去的苦难与挣扎,仿佛都成了垫脚石,将我们托举到了足以平等对视的高度。
我知道,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,无论是事业还是感情。但我不再是孤身一人。我有一个可以并肩前行的伙伴,我们彼此独立,又相互依存。
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寓,我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他刚刚站立的地方,心里被一种饱满而平静的喜悦充盈。
我做到了。母亲,你看到了吗?我不必依附任何人,我凭借自己,挣来了知识、事业、尊重,也挣来了纯粹的爱情。
我不需要成为任何人的附庸,我只需要成为我自己——许胜男。
这就够了。
第11章
决定加入白敬文实验室的那天,我在迈晟的办公室收拾了很久。崔教授推门进来,没说话,只是拍了拍我的肩。
“去吧,那里天地更广,更适合你施展。”
他顿了顿,又说,“别忘了,这儿永远是你的娘家。”
“启明”——这个名字是我们一起想的,取“开启光明”之意。实验室刚起步,从挑设备到招人,每个环节我都亲手抓。和白敬文常常为了一个技术细节争到凌晨,谁也不让谁。可一旦有了进展,两个人又会不约而同地笑起来,击掌、对视,那种疲惫里带着兴奋的感觉,像把一颗种子一点点养成树。
我们渐渐找到了一种节奏。工作时,他是我的搭档,思路清晰、冷静果断;生活中,他是陪我熬夜吃泡面、听我抱怨的人。我们各自住着自己的小公寓,却总在深夜通电话,聊实验,也聊今天路边开的什么花。
一年后,实验室拿到了第一笔重要的风投。庆功宴那晚,他带我去了他新家的露台。风很轻,城市的灯光在脚下连成一片流动的星河。
他拿出一个丝绒盒子,没有跪下,只是轻轻打开。里面是一枚素圈铂金戒指,内刻着我们名字的缩写和实验室成立的日子。
“这不是求婚,”他看着我的眼睛,声音很稳,“这是一个承诺。承诺我们作为平等的伴侣,一起面对未来的一切,分享所有的荣光。”
我伸出手,他慢慢把戒指推上我的无名指。尺寸刚好,像早就等在那里。
“我愿意。”
我们站在那儿,谁也没再说话。城市的喧嚣在脚下,而我们之间只有风和星光。
又过了两年,“启明”渐渐闯出了名气。几项技术成功落地,我和白敬文开始频繁出现在科技报道里。有人说我们是“势均力敌”的爱情范本,我们听了,只是笑笑。
一次深度访谈,记者问他:“白博士,您觉得许博士在您生命里扮演什么角色?”
他转头看我,眼神很软:“她是我迷茫时的灯塔,也是我前行时的战友。”
轮到我时,我想了想,说:“他是我生命里的同行者。我们各自走了很长的路,然后相遇,发现要去的是同一个方向。”
记者接着问我:“许博士,您出身并不优越,如今取得这样的成就,您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?”
我对着镜头,一字一句地说:“永远不要放弃自己。不管多难,都要相信你能靠着自己走出来。不要指望别人给你希望——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。只有自己站稳了,别人才会真正尊重你。”
“就像我母亲说的——与其依靠他凌云志,不如自力更生,挣取万两黄金。”
节目播出后,我收到很多陌生人的留言。有人说,你的话让我在低谷里看到了光。那一刻我才意识到,我不仅走出了自己的路,也可能点亮了别人夜里的一盏灯。
某个周末下午,我们难得闲下来,在阳台上喝茶。阳光斜斜地照进来,他把书放下,忽然说:“胜男,我们结婚吧。”
语气平静,像在说一件早就决定的事。
我抬头看他,他眼里带着笑。我也笑了:“好。”
婚礼很简单,只请了最亲的人。我爸来了,穿一身熨得笔挺的西装,眼睛一直红红的。他紧紧握着我的手,喉结动了动,最终只说:“好,真好。”
白敬文的母亲举杯和我相碰,轻声说:“敬文的选择,是对的。”
那一刻,所有的过去,仿佛都沉进了此刻的圆满里。
多年后,我们带着两个孩子回我出生的小村。村里通了高铁,小楼林立,早就不是记忆中的样子。我牵着孩子的手,指着远处那座桥:“妈妈以前常从那儿走过。”
儿子仰头问:“是从这头走到那头吗?”
我蹲下来,摸摸他的脸:“是啊,从这头,走到了很远的那头。”
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白敬文走过来,轻轻搂住我的肩。我们相视一笑,什么都没说,却什么都懂。
从被命运丢下的孤女,到能独当一面的研究者;从渴望被爱的小女孩,到懂得如何去爱的妻子和母亲——这一路,我哭过,摔过,却从没松开过自己的手。
我终于活成了自己生命里,那束最亮的光。